化学课上的那支粉笔

初三那年，化学第一次在我心里有了温度。不是因为元素周期表背得熟，也不是因为方程式写得对，而是因为老师讲课时，粉笔在黑板上划出的那道弧线，像极了她说话时的语气——不急，但每一句都有分量。

那时候，作业本上的字总是歪歪扭扭。化学方程式写错一次，她不骂人，只是用红笔轻轻圈出来，旁边写一句：“再写一遍，这次慢一点。”我那时不懂，为什么她总盯着字迹。后来才明白，她不是要我写得好看，是要我写得认真。化学不是靠猜的，一个下标写错，整道题就崩了。她教的，是态度，不是分数。

高中开学，我没想到还能遇到她。她还是那副样子：头发扎得利落，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试管。她从不讲“化学很难”，也不说“你们要加油”。她只说：“今天这道题，我们一块儿拆开看看。”她把反应机理拆成小块，像拼积木。酸碱中和不是抽象概念，是氢离子和氢氧根在溶液里握手；氧化还原不是死记硬背，是电子在原子间搬家。

她从不催着背，但每次提问，你都躲不开——不是因为你没准备好，而是因为你知道，她问的，是你真懂的那部分。

班上同学私下说，最怕上化学课。不是因为内容难，是因为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模糊的点。你要是说“差不多”，她就让你再讲一遍。你要是说“我记得是这样”，她就拿出课本，指着那行小字：“这里写的是什么？”你没法糊弄。可奇怪的是，没人真的讨厌她。因为你知道，她不是在为难你，是在帮你把漏洞补上。

物理作业可以拖到第二天，语文阅读可以抄点模板，唯独化学，你不敢偷懒。她的眼睛，像一台精密的滴定管，一点点，把你心里的水分挤出去，留下真正的浓度。

有次月考，我考砸了。卷子发下来，满是红叉。我没哭，也没找她解释。第二天早读，她走到我桌边，放下一张纸条，没说话就走了。纸上只有一句话：“错的，才是你该学的。”那天放学后，我一个人留在教室，把错题重写了一遍，从头到尾，一字不落。没抄答案，没翻笔记，就靠自己想。写完，天都黑了。

灯一关，我忽然觉得，那晚的黑暗，没那么可怕。

她从不说“你一定能行”。她只是在你写错的时候，等你重新写；在你犹豫的时候，给你多一点时间；在你放弃的时候，轻轻推你一把。她不靠掌声活着，也不靠表扬学生来证明自己。她只是每天早上七点到校，晚上六点才走，粉笔灰沾满袖口，却从不抱怨。

有同学说，她太严了。可你知道吗？严，不是凶，是不让你在学习上撒谎。化学不会因为你说“我懂了”就放过你。它要的是准确，是逻辑，是每一个原子都各就其位。她教的，从来不是应付考试的技巧，而是面对复杂世界时，那种不敷衍的底气。

我后来想过，为什么有些人学化学能学进去，有些人一碰就怕？不是智商的差别，是有没有人愿意陪你，把那些看起来冷冰冰的符号，变成你心里能摸得着的东西。她没用过PPT，没发过网课视频，也没搞过什么“高效学习法”。她只有一支粉笔，一块黑板，和一颗愿意等你慢慢懂的心。
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，我化学拿了班里第一。我没告诉她，也没庆祝。只是在交卷那天，把草稿纸折成一只纸鹤，悄悄放在她讲台上。她没说什么，只是第二天上课，把那只纸鹤放在了窗台上，阳光照进来，它像在发光。

现在，我坐在大学的实验室里，手里拿着移液枪，盯着烧杯里的颜色变化。有时会想起她。那些年，她教我的不只是方程式，是当你面对一团乱麻时，怎么一条一条理清楚；是当你觉得自己不行时，怎么再试一次；是当你想放弃时，怎么知道，有些路，必须自己走完。

她没说“你将来会成为化学家”，但她让我相信，只要不骗自己，就没什么好怕的。

教师节那天，我发了一条消息给她：“老师，谢谢你没放弃那个写字潦草的我。”

她回得很快：“你也没放弃自己。”

窗外，风轻轻吹过。我忽然觉得，教育不是灌输，不是排名，不是刷题的数量。是有人愿意在你最不确定的时候，陪你一起，把一道题，从头到尾，认真地做一遍。

粉笔会用完，黑板会擦掉，但那些被认真对待过的错误，会留在心里，变成你往后人生里，最踏实的底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