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让全班都抢着举手的孩子，后来怎样了

教室里，那些消失的声音

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，孩子好像越长大，话越少。尤其是课堂上，那只曾高高举起、几乎要离开桌面的小手，不知从哪天起，就悄悄地藏到了桌子底下。低年级时那种争先恐后、生怕老师看不见的热闹，到了中高年级，常常变成一片谨慎的沉默，或者，只是几个熟悉面孔的独角戏。

我们教啊教，孩子们却越来越“乖”了。乖到不敢表达自己模糊的想法，乖到害怕说错一个字，乖到把自己的声音紧紧抿在嘴唇后面。这真是一件让人细想之下，有些难过的事情。我们是不是，在用我们的“正确”与“规范”，一点点地，把他们身上那种天然的表达欲给“教”没了？

这个学期初，我看着我们班那些开始习惯性低下头的孩子，心里有个声音在说：不行。语文课，怎么能没有孩子们自己的声音？那声音或许稚嫩，或许结巴，或许离标准答案还有十万八千里，但那才是思考真正开始流动的痕迹。

加一颗星，亮一束光

道理都懂，可怎么把声音“找”回来呢？批评沉默的孩子？鼓励？讲大道理？好像都隔着一层。后来，我想了个特别“俗”的办法——加星。不是小组评比那种宏大的叙事，就是最简单的：这节课，只要你站起来，张开嘴，说了话，无论对错，下课时，自己来老师这儿，在你的语文书扉页上，用红笔画一颗小小的五角星。

就这么简单。

起初，孩子们是狐疑的。举手发言，不是为了得到知识本身的乐趣，也不是为了老师的表扬，就是为了那颗实实在在的、自己能画上去的小星星？有几个胆大的，尝试了。下课后，他们挤过来，眼睛里闪着光，慎重地、用力地画下那颗星。那姿态，不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，倒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。

星星的魔法，就这样慢慢散开了。为了那颗星，沉默的孩子开始尝试组织语言；爱说的孩子，则努力想让自己的发言配得上这颗星。课堂的空气，开始松动。我不再是那个握着标准答案的“判官”，而成了一个等待他们发出声音的“记录员”。提问也变了样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？我请最近读书有进步的小林来猜猜看。

这个句子为什么写得好？我请平时心思最细腻的小娟说说她的感觉。那个问题有点难，谁来挑战？几个眼睛发亮的孩子立刻把手举得老高。

问题因人而异。对于还在吃力认字的孩子，一个简单的、在文中能找到答案的问题，就是他闪光的舞台。对于学有余力的孩子，一个需要跳一跳才能摘到的“果子”，才是他想要的挑战。重要的不是答案的完美，而是“我参与了，我表达了”这个过程，被看见，被郑重地画下了一颗星。

一个学期，每个孩子的语文书扉页，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色的星星。那些星星连不成星座，却实实在在地照亮了他们从沉默到张口的、一小步又一小步的路。期末时，有个孩子抱着书跟我说：“老师，我的星星最多！”那骄傲的语气，比考了满分还甜。

看见“淘气”背后，那颗跳动的心

孩子毕竟是孩子。他们会在你转身写板书时，偷偷折一只纸飞机；会因为同桌越过“三八线”而瞬间“反目”；会把刚发下去的练习卷，折成一把“扇子”。你若用成年人的尺子去量，处处都是毛病，时时都想发火。

这个学期，我试着换了一把尺子。这把尺子上，刻度不再是“整齐划一”，而是“比昨天的自己好了一点点”。

小轩作业依然潦草，但那个“捺”终于写出笔锋了。好，表扬！小瑜上课还是走神，但走神的时间从十分钟缩短到了五分钟。好，值得肯定！小雨性子急，和同学有摩擦，但这次他忍住了没动手，而是跑来告诉我。太好了，这是巨大的进步！

当你不再拿着放大镜去找缺点，而是拿着探照灯去搜寻那细微的亮光时，你会发现，每个孩子身上，真的都有光。那光，可能是他扶起摔倒同学的瞬间，可能是他绞尽脑汁后一个笨拙但真诚的比喻，也可能是他今天终于记得把文具都收进笔袋。

老师的心态，是教室里的气候。你焦躁，整个教室便气压低沉；你宽容，孩子们呼吸的空气都变得自由而平和。他们其实是最敏锐的观察者与模仿者。你斤斤计较于一分两分、一句两句，他们便学会了苛刻与计较。你乐于看见成长，庆祝微小的进步，他们便学会了欣赏自己与他人。

班级的“一团和气”，从来不是管出来的，是“养”出来的，用欣赏的眼光，像养一盆娇嫩的花那样，慢慢养出来的。

预习，一件需要“说明书”的事

我们常对孩子们说：“今晚的作业，预习新课。”然后呢？预习是什么？是读一遍书吗？是看两眼生字吗？孩子们茫然，于是这句叮嘱往往就成了空话，或者流于形式——手指着字，咕噜一遍，就算交差。

从上学期开始，我决定给“预习”这件事，写一份清晰的“说明书”。我要让预习，变得看得见，摸得着，每一步都能落到实处。

我们的预习，有四道固定的“工序”：

第一，画出生字。在课文中，用统一的符号（比如方框）把生字圈出来。这是寻找目标。

第二，给生字注音。拿出字典，或者凭借拼音基础，给圈出来的生字标上拼音。这是攻克第一道关卡。

第三，标出自然段序号。用数字，在每个自然段开头标清楚。这是理清文章的地图。

第四，朗读课文。不止一遍，要读到基本通顺，对于难读的长句子，可以多练几遍。这是熟悉战场。

这四步，每一步都要求家长签字。签字不是负担，而是一个温柔的监督与见证。意味着在家庭的时间里，孩子确实为明天的学习，做了踏实的准备。

效果是惊人的。课堂上的时间，被极大地解放了。我们不用再花十分钟集体查字典认生字，不用再为段落的划分争论不休，不用在磕磕巴巴的朗读中消耗热情。因为预习工作在家完成了，课堂，便可以直接进入更深处——讨论这个字为什么用得好，这个段落究竟想表达什么，作者的心思藏在哪里。

预习，从一句空洞的要求，变成了学习链条上坚实的一环。课堂的效率，因为它，而有了质的提升。家长们也反馈，孩子知道了回家后语文要做什么，不再是茫然的了。

把最好的时间，留给最经典的书

我总以为，一个语文老师最大的功德，或许不是教出了多少高分，而是有多少孩子，因为你，爱上了阅读。课本固然重要，但课本只是一扇小小的窗。老师的责任，是带他们走到窗前，指给他们看窗外那片浩瀚无边的、名叫“经典”的森林。

这个学期，我把一天中最好的时间，做了切割。

清晨，是播撒种子的时间。晨读二十分钟，我们不读课文，不背词语。我们读诗，读古文。我和他们一起，摇头晃脑地背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”，背“子曰：学而时习之，不亦说乎”，背《三字经》里“人之初，性本善”。我不站在讲台上监督，我就坐在他们中间，我的声音混在他们的声音里。

我要让他们觉得，老师不是高高在上的指挥官，老师也是一个学习者，一个在古老的文字里寻找美与智慧的同路人。这种“一起做”的感觉，奇妙地消解了背诵的枯燥，孩子的积极性，高得出乎意料。那些音节与韵律，就这样在清晨的阳光下，渗进了他们的骨血里。

中午，是安静生长的时光。午饭后，有半小时的阅读课。没有任务，没有要求，就是看书。从家里带来的，从班级图书角借的，什么都行。唯一的要求是：安静地，沉进去。我常常也拿一本书，坐在讲台边看。有时候，我会轻轻走过他们身边，看一眼他们手里的书名，心里便有了数。

每天放学前，我会留出五分钟，叫做“书影匆匆”。随意点几个孩子，不问读后感，不问中心思想，就问：“今天，你书里那个最有趣的人（或最惊险的片段、最好笑的一句话）是什么？”孩子们争着分享，三言两语，却勾得其他人心痒痒。这本书，便可能在下课后被迅速传阅。

一个学期，像静水般流过。变化在无声中发生。那个以前只翻漫画的孩子，开始抱着《窗边的小豆豆》不撒手；那个坐不住的孩子，能在午间沉浸到《福尔摩斯》的谜案里半小时不动。读书，从一项作业，变成了他们一天中自然而然期待的一个环节，像呼吸一样。

我无比欣慰。我知道，我可能没有教给他们应对考试的全部技巧，但我或许，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——对文字的亲近，对故事的渴望，对通过阅读探索更广阔世界的兴趣。这粒种子一旦发芽，便是谁也夺不走的财富，足以滋养他们的一生。

学期结束，回望来路，得失俱在。但看着那些画满星星的语文书扉页，听着他们谈论书中人物时发亮的眼睛，我便觉得，这一个学期的路，没有白走。教育，或许就是在这平凡琐碎的一日又一曰里，用一颗星点燃勇气，用一个眼神肯定成长，用一份“说明书”教会方法，再用一本本书，为他们打开无数个可能的未来。

下个学期，教室里的声音，一定会更响亮。那些埋在心底的阅读种子，也一定会长出更繁茂的枝叶。我和我的孩子们，都在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