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背影

小时候，我写过两篇关于父亲的文章。第一篇是《我的爸爸》，第二篇是在父亲的追悼会上写的悼词。亲戚们读后说，悼词写得\"太真情实感了\"。当时我写的时候哭了又删，难以成文。父亲的一生，千言万语说不尽。但我似乎从来没有真真切切地感受过父亲的存在，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对我产生的重要影响。他一直在我身边，当我需要他的时候，他一定会在我身边。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永远离开我...因为我没有刻意记录，所以现在回忆起父亲的一切，似乎都零零碎碎、模模糊糊的，几乎都是背影。

我童年时最常见到的是父亲读书、写字的背影。我上的是黄浦区四川南路小学，它与我父亲任教的市六女中几乎面对面。我基本上每天都要到父亲的办公室等他，看他备课、批改作业、听外语录音、辅导学生。他的工作似乎永远没有完，总是很晚才下班带我回家。回到家里，父亲似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煤炉旁看书。因为母亲身体不好，操持家务的任务就落在父亲身上。老式弄堂里，家家都用煤饼烧煤炉。煤饼点燃的过程很慢，父亲就是利用这些时间背外语单词。他总是嘴里喃喃自语，常常引起邻居们的奇怪目光。当时我觉得他书呆子气、傻傻的。

我初中毕业后考进了华师大二附中。第一天去学校报到，父亲早早借来了一辆叫作\"黄鱼车\"的人力三轮车，把我住校要用的行李一一放上车。当我也坐上车后，父亲就骑着车出发了。从我家老城隍庙到学校至少有10公里的距离。一路上，我充满了对美好校园生活的向往，新的伙伴、高水平的教师、令人激动的活动，无比开心。当我们路过一座桥时，黄鱼车慢了下来。我看到父亲费力地踩踏，瘦小的背影弯曲成了一张弓，汗水滴下。高三毕业时，父亲还是踩着黄鱼车来接我回家。过桥时，我决意跳下车，帮父亲用力推着车。谁知他回头，大声冲我喊道：\"上来！\"我只能乖乖地坐回去。这一吼，我至今都无法忘怀。

父亲的第三个背影，是他来学校看我时离开的身影。因为华师大二附中是一所寄宿制的重点学校，学生素质极高，学业繁重。我脑子不够聪明，所以经常选择不回家，想节约时间多学习，争取考试名次靠前。一开始我这样做是为了学习，但后来就不仅仅是为了学习了。

父亲去世后，母亲整理出我过去给家里写的信，还给了我。我一封一封地看着，才发现自己在青春年少时是多么叛逆。我不愿回家，真的不愿回家。所以每次父亲来学校看我，他很少说话，但他离开的背影却很沉重。也许是因为老师告诉他我学习还需努力，他担心我不能保送大学；或许是因为老师说我\"早恋\"，变成了坏孩子，他担心我；或许是因为我趁夜自修时偷偷溜出去看电影，他生气了；或许是因为我讨厌父母、反感老师的管教，故意找事、闯祸，他心痛了...父亲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，但是他很少说，我只看得见他离开时的背影。现在想来，做一个好父亲是多么不容易啊。

最后一次目送父亲，是在他即将离开人世之时。2013年1月11日凌晨1点20分，我最亲爱的父亲，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永远地离开了。父亲的病情在短短7天内急剧恶化，他匆忙结束了他的一生。父亲临终的场景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，监护仪发出的嘟嘟警报声，至今还在我耳边回荡。在父亲的追悼会上，我哭着说：\"爸爸啊，我们子女真不孝顺啊，平时忙于学习、忙于工作，忙于自己的小家庭，回家看您的时间太少太少，更不用说照顾您了！我们把好吃的东西都拿到了病房，但是您已经咽不下去了。平时我们对您脾气暴躁，现在想弥补都来不及了！家里到处弥漫着您的气息、您的身影，您煮饭的衣服和围裙挂在那里，您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放在大橱里，还有您制作的学习卡片、旅游线路图，还有您与我们的合影……您生前留下了遗嘱，思路清晰，明明白白，让我们痛苦又敬佩。您说您虽然不是共产党员，但是非常爱国，土地资源有限，社会压力巨大，所以您决定将骨灰撒入大海；您说如果患大病重病，不要抢救、不要治疗，让您早点解脱；您说葬礼一切从简，不要开追悼会，不要打扰组织和同事，只要家人告别即可；您说最舍不得的是母亲，要我们好好照顾她！爸爸，您为别人什么都想到了，但唯独没有想到自己...\"

父亲临终前醒来过几次，一次他严厉地批评我说：\"怎么又没有去上班！\"其实当时已是晚上。还有一次他迷迷糊糊地说：\"快回去睡觉，明天还要上班！\"最后一次父亲坚决地说：\"把呼吸机撤了，双休日把后事办了，星期一你们都可以准时上班了，不要拖，你们要理智点！\"

尽管我从来没有真切地发现过父亲的\"存在\"，尽管父亲只是一名非常普通的教师，但父亲的境界和情怀，父亲4个背影透露出的勤勉、慈爱、忍耐和无私，仿佛是一份珍贵的精神财富，激励着我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教师，像父亲一样收获着满天下的幸福。感谢父亲，感谢我的人生导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