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在母亲节前一周

洗澡时牙缸的把手断了。如同我那盖不上盖子的肥皂盒，破洞的洗澡筐。牙缸和肥皂盒都是高一离家的时候带的。寄宿多年，一直用着。我并不打算新买一个。是因为还有一个月毕业了吗？还是因为这种细碎的事，一直不是我干的？习惯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。就像每次吃面时总会想要生蒜，就像只要点菜一定会点疙瘩汤，就像洗完澡不用浴巾，就像随手把衣服塞起来。总是尴尬的、一放松警惕就蹦出来的习惯啊。真是和脾气一样私人又无解。

又想起冯老师坐在沙发的一角把我的牛仔裤缝起来的情景了。总是在冬天夕阳还有一束光的时候，冯老师就会沏一杯茶坐在沙发的那个角落里。主要是漫长的寒假里天黑的早，而冯老师午觉睡的长。我对这一幕的印象极深。后来听会摄影的朋友讲，日落前这一小时，阳光角度很低，光线柔和，阴影也长，，画面就更立体。勉强接受这个说法，作为我对回忆里这一帧实在难忘的理由。冯老师可能不是因为像我家的小狗一样爱晒太阳才在那里的。因为她坐在那缝了我本来有很多洞的牛仔裤。我对这件事记恨很久。

她思考的很缜密，拆了一块灰色的毛巾，补在每个漏风的、只有一些棉线存在的洞那里，用最细的白线，针脚细致，并向我反复炫耀技艺一样的强调：“你看！这根本看不出来！”还坐在那准备了我去高中和大学的全部生活用品。

中考和高考结束后的假期总是冗长而漫无目的的。而冯老师给我准备生活用品的时间也是一样冗长而漫无目的的。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填充了一个百宝盒，大概有包括指甲剪、订书针、曲别针、万金油、自动笔芯、钥匙扣等等一系列人类能想到的所有小东西。每天下午，还是那黄金一小时，她就在角落里冥想，还有什么能放进这个盒子。上周我翻出来，依然没搞懂里面的一团棉花是用作何途的。

大学四年我像野马一样疯长。每个假期回去她还是选定这个时间坐在那个角落。她看了《明朝那些事》，看了《魔戒》，看了《冰与火之歌》，看了好多我都没看过的电影，听了我的建议，每次在被同事叫去跳广场舞的时候就很无奈又很骄傲的说：“我女儿说跳广场舞的都是大妈，我还年轻呢。”她把她觉得好看的电影推荐给我，陪我看第二遍，小心翼翼的问我觉得好不好看。有这样一个人啊，她养成了我所有的习惯，却小心翼翼的想靠近我的灵魂。

冯老师眼睛很大，柳叶弯眉，面若银盘，是旧时光里的美人，然而鼻子不挺，每次拍照就会大呼小叫：“不能照侧面！不行！”气沉丹田，声如洪钟，对自己的形象维护很认真。我常想啊，她知不知道，这么多年的黄金一小时里，她自己以为不美的侧脸，深深在我心里，如同她的炒土豆丝，糖醋排骨，醋溜白菜，疙瘩汤，鸡蛋面和胡萝卜羊肉馅饼一样，成为我对家，对故乡，对童年，对人生，最深沉最感动最柔软香甜的永恒想念和持久忧伤。

老妈，偷偷关注我的公众号了吗？还有一周是母亲节，可是我天天都很爱你。